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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灭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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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救火啊!救火啊”

城郊施家村一个在外面草场上玩泥巴的半大小子,突然瞅见前方腾起一阵黑烟,隐约听见轰地一声,有人在叫救火,接着便见黑红的火苗窜出来,这村子前方都是干燥的草场,火势蔓延得极快,一条火线如红龙般滚滚而来,转眼就将到了村子附近。

“起火啦!”

小子将泥巴一抛,尖声大叫,拔腿就往村子里奔,四邻右舍的汉子们闻声立即纷纷提着水冲出来。

火头挺远的,但是这村子四面空旷,如果不救,极有可能连带到房子遭殃,再说草都烧完了,咱家放养的鸡鸭之类到哪去吃草籽和虫子?

“救活!各家壮丁都去救火!”村长当当的敲铜锣,撒丫子就往火场奔。

一群人在小溪里取水灭火,一边不住奇怪地讨论。

“好好的怎么会起火?”

“先前看见有两个人影在这附近,人呢?哪去了?”

“不会是这两个放的火?”

“放火干啥?咱们全村加起来也没十两银子,他们隔这忒远放火,烧自己啊?”

“咦,这里有个怪怪的炉子!”

火势渐灭,地面烧焦了一大片,露出面目全非的烘炉和已经烧扭曲的金杯之类的东西来。

“这是什么东西?”有人拨拨炉子,嗅了嗅。“有点火油味道,怕不是这玩意烧起来的?”

“那两个人不小心弄起了火,也不救就自己跑掉了?真够无耻的!”

一堆人愤愤的骂,却有些精明眼力好的,蹲下身去看那滚烫的变形的黄金器具,犹犹疑疑地问,“施家阿公,你看这东西像不像黄金?咱村里,就你见过这东西了。”

那被称作阿公的老者眯下眼去看了看,又用枯干的手指去轻轻的摸,被烫得一缩,看仔细手底的东西后,白眉下浑浊的老眼骤然一亮,随即便掩饰了,咳咳地吐着痰,气喘吁吁的道:“老喽,老喽,眼力不好喽,不过看着不太像,你想啊,谁家会随身带着黄金用的东西啊,用得起黄金器具的贵人,又怎么会来我们这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的鬼地方?”

村人频频点头。

“阿公就是有见识!”

“火也灭了,咱们走喽,婆娘还等着俺去上炕哪!”

“二狗子你这不知羞的,迟早得色痨!”

“你丫才叫不知羞,咱家天天半夜里那只扒墙的老鼠,怕不就是你吧?”

……

村人笑骂着拎着水桶三三两两离去,施家阿公由孙子扶着慢悠悠走在最后,突然凑过头,悄悄嘱咐了孙子几句。

随意若有所思的回首,老脸上,掠过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意。

……

“喂!这样不好吧?”

“嗯?”

“咱们惹了祸,就这样撒手一走?”

“你走了吗?我走了吗?”

远处草丛里,一对隔岸观火的焦炭在窃窃私语。

“唔……火势不小啊,你确定咱们不需要去帮忙吗?”

“需要,你去吧。”

“哦。”

……

“那你为什么不动?”

“我不想被人揍死。”

“……”

萧玦牌优质炭严肃的对秦长歌牌空心炭说,“长歌……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。”

空心炭答:“我很乐意看见堂堂西梁皇帝被一群村妇狠揍。”

优质炭答:“她们那点力气,无妨的。”

“唔,”空心炭十分赞同的点头,漫不经心的加了一句,“据说村妇们最爱攻击男子的下三路,一击必中,百挤百阉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我跟你说,”秦长歌叹气,“光凭咱两个,又没工具,救火是救不了的,现成的劳动力,不用白不用,既然他们来救了,少咱两个也不算少,何必冲出去不打自招的找麻烦?你要过意不去,回去后叫郢都府尹责成当地保甲查一下这个村子的损失,拨银子补偿就是了,我看到最后只有得赚的。”

“嗯……”萧玦

盯着侃侃而谈的秦长歌,早已神游物外,目光深情的看着头发飞散满脸乌黑的秦长歌牌焦炭道:“长歌……你真美……”

笑吟吟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烟,秦长歌温柔地答:“萧玦,你好雷。”

草丛里的对话还在继续。

“为什么我们还要伏在草丛里?”

“因为我们要看戏。”

“看戏?”萧玦皱皱眉,想了想,他自然不是笨人,只不过没秦长歌狡猾罢了,当下恍然道:“那个老头子有点古怪呢。”

“何止是他,”秦长歌似笑非笑。“何止是这个老头别有心思?刚才那些人里,相信了他的我看只有一大半,还有半信半疑的,还有根本不信的,这些人到最后,都会悄悄返回来,人为财死鸟为食亡,这些黄金之物,看来要引发一场风波了。”

“村野之民,多半民风纯朴,此地百姓,怎么如此狡诈?”

“陛下,你又相信野史话本子上的胡言乱语了,谁告诉你村人就一定应该纯朴老实被人一骗就乖乖卖了自己?”秦长歌冷笑,“人心本就贪孰能免?何况,你忘记这里的历史了。”

萧玦恍然,立即皱眉道:“郢都周边村落的村民,都是前元末年从各地逃荒而来的人的后代,还有一部分直接就是元末郢都周边杀人打劫的山大王,新朝建立乱世消亡,他们混不下去了,改做了农民,这些人的后代,还真的难说是个什么性子。”

“所以咱们不能走,”秦长歌叹气,“真要出了人命,是咱们野餐野出来的罪过,怎么能撒手?”

“长歌你还是面冷心热啊,”萧玦目光在渐渐沉黯的暮色中闪亮如初升的星光,“朕就知道你不会走。”

"对天翻了个白眼,秦长歌懒得解释了,其实这些人既起贪念,互相欺诈,死也活该,只是晓得这家伙超级具有做皇帝的责任心,成全他罢了。

“反正走不掉了,”秦长歌从草丛里直起身,仔细看了看天色,“不如找个农家借宿,就怕我今天不回去 ,溶儿他们要担心。”

“无妨,”萧玦一笑,“我去接你之前,溶儿知道,他会通知楚先生他们的。”

瞟了萧玦一眼,秦长歌也不想戳破他想搞舆论战术和形成即成事实的那点小心思,但对他眼睛里闪闪亮的那句‘孤男寡女在孤村过夜也许可以有XXOO机会啊’的兴奋,有点点不顺眼,也刺他一句,“你不回宫,宫中找不见你,不怕九门大乱?”

“我从密道溜的,不过在龙章宫嘱咐了于海,就说我身体欠安,一概不见人。”萧玦笑道:“这还多亏了你的密道极其隐秘,到现在我每次溜出去,隐踪卫都发现不了。”

“我的看家功夫,如何能被不相干的人发现。”秦长歌傲然一笑,“对了,那个僵尸样的护卫呢?我好久没看见他出现在你身边了。”

“你是说青杀?”萧玦无奈道:“你这人就是记仇,那回那老人一剑,穿透了他琵琶骨,他的武功失了大半,我要他去调养,他却说自己是个废人不配再留在我身边,若是有一日能重新练回武功,也许会再回来,说完便走了。”

“嗯……”秦长歌慢慢思索,“他是什么出身?我好像以前从没见过他。”

“乾元初年我巡幸边境,在幽州遇刺,他救了我。”萧玦神色有点古怪,简单的道:“这人原先是个侠士,拜在幽州大豪方羿门下,却因为个性孤僻冷漠不善交际,不为方羿所喜,又不肯做一些屈节却赚钱的事,以至于日子过得很潦倒,老婆孩子都没吃没穿,饿得半夜哭叫,他那夜是实在听不得家人啼饥号寒,悄悄起来去酒楼后的泔水桶里找食物的——英雄末路,狼狈至此,当真令人心酸。”

“如今他失了武功,”秦长歌说话很慢,似在想着什么,“岂不是日子更难过?”

“我令幽州当地官吏注意他有无回籍,随时回报,并要他们照顾方家老小,”萧玦道:“想来是无妨的。”

“难说——”秦长歌突然讥诮一笑,却立即转了话题,“你遇刺?怎么会遇刺?谁刺你?”

“啊……这个啊……也没什么啊……”萧玦眼神立刻开始躲闪,左顾右盼,“大约是北魏探子吧,总之,过去了……”

笑嘻嘻盯了萧玦一眼,秦长歌也不问了,想掩饰?你就掩吧,小心我最后把你遮羞布都拉下来。

“那我们就去投宿吧,去那老头家,”秦长歌看了看村舍,指了指房屋最好的数间青砖大瓦房的院子,道:“就是那家,对了,你带银子没有?”

皇帝陛下很无辜的把袖囊翻给他看,表示,“歉甚,朕没有带钱的习惯。”

哀怨的叹口气,秦长歌慢吞吞的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银角子,挑挑拣拣选了个最小的,喃喃道:“下次不能和这人一起出来,就是个吃软饭的……”

已经前头开步走的萧玦立即回头,问:“什么叫吃软饭?”

“哦,就是那种不事生产,靠别人掏钱过日子的男人,简单地说,你们皇帝就是干的这个职业。”

“听起来倒也像,”萧玦若有所思,“可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这话哪里不对劲呢……”

掏出银子,向那正在吃晚饭的一家人表示自己兄弟出来踏青无意走迷了路,误了回城,是以求宿一晚的秦长歌,受到了老者一家热烈纯朴的款待。

这是一家看来还算殷实的农家,人口也多,七八口人,施家阿公和几个儿子,大儿子已经要娶妻生子,不过一直没有分家另过。

对着积满泥灰的木桌上满满的各色山野素菜,再看看殷勤劝菜的施家阿公的儿子儿媳,萧玦有点狐疑的悄悄问秦长歌,“我们是不是把人家想得太坏了?”

“我们也许把人家想得太好了,”秦长歌夹了一筷菜堆到他碗上,“不过这是没加蒙汗药作料的绿色食品,你在宫中是吃不着的,来,多吃点。”

施家阿公一直笑眯眯看着他们进食,又磕着烟斗大声吩咐孙子,“阿六,记得给你五叔留饭!”

那面貌憨厚的孩子答应一声,去厨房装饭,秦长歌看着他背影,嘴里含一块饭,嘟嘟囔囔地问:“阿公啊,这么晚了还有客啊。”

“是啊。”施家阿公带着几分得意骄傲之色答:“我那五小子,在城里做工,托人捎话来说,今晚要回家,还要带个官家人回来。”

“官家人?”

“是啊,”老头胡子一翘,十分得意,“听说是在衙门里做事,好大的气派,不知怎的看上了我的五小子,说他伶俐,给他介绍了在衙门里杂役的活儿,事不多,钱不少,真是好人!”

阿六端了碗饭过来,憨厚的笑,“客人们多用些饭……其实最近村子里大家都发了点小财,也说不得说赚得多。”

“你懂什么!”老头眼一瞪,“他们那里是住的短客,不过几天就走,虽然银子不少,也就一时罢了,哪抵得你五叔在衙门做事,细水长流,又体面又风光!”

阿六笑笑,不和老头子辩驳,秦长歌却笑道:“村子里住了外客?我们兄弟刚才却没看见呢。”

“别说你们,我老头子也没见过几次,神神秘秘的,”老头狠狠的抽一口烟,惬意的眯了眼道:“男男女女,都掩着脸,走路飘飘忽忽的,也不说话,看人的眼光,直发毛!”

“阿公你别吓坏了客人,”阿六突然接话,“也不是个个这样的,我上次汲水,见到村西刘二婶子家住的那对女客,其中一个好像有病,那天风吹开了她的面纱……”

他突然住口了,黝黑的脸上泛起一阵微红,搓着手低下头去。

秦长歌和萧玦对望一眼,目光中同时闪过一个名字。

“蕴华!”

神秘行踪,步态特异,有病(受伤?)而美貌的女子……怎么听怎么都像彩蛊教中人。

最近一直在追捕她们,不想她们躲到这里来了。

扒了一口饭,秦长歌继续漫不经心地问:“村里这么多人,除了阿公家里,家家都住了很多客,看来是笔不小的收入呢。”

那句故意的“除了阿公家里”,立刻刺激了老头虚荣好胜的神经,他一拍大腿,嘿声道:“哪里有呢!左不过村西村东各住了十家,每家一两人罢了,哪有那许多!”

二十家,每家一两人,目光中微有忧色。

搁下筷子,秦长歌笑道:“阿公啊,您是智人,那些人住几天就走,哪有在衙门里做事来得长长久久呢……夜呢,咱们兄弟赶了一天路,劳烦您安排个草堆有得歇下就好。”

“哪能这么怠慢客人呢,不被人笑我老头子不懂礼数?”施家阿公笑得眼睛都眯起来,“阿六,给两位客人安排一下。”

又去看萧玦,捋胡子笑道:“小哥,你这兄长,倒是话少得紧。”

“他啊,”秦长歌悄悄对老头俯首,指了指自己脑袋,“他小时候撞坏了脑子,没见过世面,您见笑了。”

“哦——”

萧玦又好气又好笑的捏了捏秦长歌掌心,本想警告她一下,不想触手温软滑腻,自己心中先一荡,想说什么,倒忘记了。

跟着阿六出来,那少年本想带他们去睡自己的小房,秦长歌拦了,指了指院中柴房,笑道:“这里便好,不劳小哥了。”

她语气坚持,那少年看了眼,想想自己的小床也不够两个男人挤的,便默默的在柴房里堆了好大的一蓬草,铺得整整齐齐,在小而安静的空间里,散发着阳光和草木本身的清香。

阿六出门去了,秦长歌往草铺上一坐,仰头笑道:“睽违已久啊,你要不要也体验下?”

萧玦一笑,在他身边坐下,草温暖润滑,一坐下便深深陷入进去,两人身子紧紧挤靠在一起,极其亲昵的姿势。

但是此时已经不是亲昵的时辰了。

月光从板壁上一扇小窗上射进来,小小的孤单村落寂然无声,远处荒山上孤狼在啸月,啸声苍凉悠远,不惊浮尘,风声在这一刻的寂静里分外猛烈,一声紧似一声,宛如即将开战前的战鼓。

板壁下月色勾勒出一方雪白的地面上,倒映着投靠头的两个身影,靠近……渐渐靠近……一阵之后……再缓缓分开。

其实只是两个人压低声线,在紧张交谈而已。

“三四十人,咱们绝对不能动手。”

“那么现在赶紧离开?”

“不能——村子里来了陌生人,他们一定有所注意,咱们应该已经被盯上,如果这时候走,咱两人对四十个彩蛊教精华人物,其中可能还有半面强人,那是死路一条。”

“……长歌,万一出事,你记得自己跑。”

“我会记得给你收尸。”

“……算了。我知道我说了也是白说,你选这间柴房,可是因为这个位置正好在三间主屋之间,且靠近院墙,便于观察也便于逃脱?”

“是的,而且萧玦,我觉得这家五小子那个做工也是很奇怪的事,介绍他做工的人为什么会看上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子,还有,这半夜三更的,跟他回家又是怎么回事?”

“我觉得没这么简单,会不会和彩蛊教一伙的。”

“难说,我倒宁愿是,若是再有别的势力介入,咱们就完蛋了——总之,今夜一定不平静,我们先静观其变,无论如何,保命为上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,村人们假如在抢金子的时候出了事,我们也不能管。”

“萧玦,今晚要死人,一定的,我现在只希望我们能管好自己的命。”

乡村的上半夜和下半夜是没什么区别的,一般的静,早早地各家各户都熄了灯火,唯有风声的脚步,单调的在村子上空徘徊回响。

白日里那一场火烧的隐隐焦烟气味,时不时传了来,还夹杂了点类似腐尸的混浊气味,令人闻了心上发紧。

一弯森冷的月,惨白的照着静谧的村庄,和那条通往村外的土路,月光明亮,隐约可见黑影飞闪。

那速度极快,寻常人见了,不是以为是鬼魅,要么就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。

不知怎的,平日里爱吠的狗们,今夜都缩了头,在各个角落里噤声不语。

今夜注定不寻常。

下半夜,村子里有些隐约的声响,一些动作缓慢的黑影一个个出现在那条土路上——好些人舍弃热被窝,披了衣,悄悄出了门。

“吱嘎”门声一响,施家阿公也有人出动了,出来的是阿六,有点不情愿的样子,他身后突然伸出来一根拐杖,恶狠狠的将他捣了出去。

少年无奈的袖着手,在院子里找了块布揣怀里,盯着夜风出了门。

他出去没多久,院门被敲响,等了很久的施家阿公颤颤巍巍的出来,开了门,点头哈腰的将两人接了进来。

一盏烛火飘飘摇摇的擎在他手中,映着来客的身形,是个颇为修长的中年男子,烛光照着他的侧面,隐约有胡子,却看不清眉目,他身侧壮壮实实的汉子,和施家阿公有点像,应该就是五小子了。

中年男子向前走了几步,突然停住脚步,偏了偏头,缓缓道:“阿公家今晚有客啊?”

风突然烈了些,烛火一边倾斜险些将阿公胡子烧了,老人吓了一跳,一边护住烛火一边答:“是有两个借宿的,也不算客人了,一对兄弟迷了路,老汉想谁背了房子走路?给个方便也是应该的,安排他们在柴房歇了,正房留给老爷您呢。”

“嗯,”那人微微一笑,笑意淡若梨花,空灵遥远,平凡的容貌突然多了点尘高华之气,但随即便散去,又是一个普通的中年人,他举步向柴房走,道:“相逢便是有缘,我来打个招唿。”

老头子忙命儿子给贵客照亮,施家老五小心的推开门。

“咦?”

柴房内空寂无人,草堆平平展展,都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,施家阿公诧然道:“人呢?哪去了?怎么不打声招唿便走了?”

“许是解手去了?”老五猜测。

“哪有一起去解手的事,”老头子白他一眼,喃喃道:“莫不是那对兄弟也看见了,贪那东西,跟去了?……”

他自以为声音极低,不想后方男子轻轻接口道:“什么东西?”

“啊!”老头子吓了一跳,这贵客耳力怎么这么好?急忙答道:“不是,老汉是想这对客人莫不是小偷,想偷家里的东西?”

淡淡瞥他一眼,客人笑道:“您老这么精明,断断不会给人占了便宜去的。”

“您夸奖了……”阿公对着这似夸奖似揶揄的话不知怎么回答,只是谄笑着关上柴房的门,道:“走了也罢,省得打扰您清净,还请上房休息吧。”

“唔。”客人颔首,跟着父子两人迈上台阶。

施家阿公有年纪了,上台阶时脚下不稳,踉跄了一下,老五和客人同时伸手去扶。

冷光一闪,疾如惊电。

“刷!”

正想逊谢的老头子蓦然张大了嘴,面容骇人的扭曲起来,他从喉咙里发出嘶嘶的破碎的声音,听来如一只坏了却还想拼命使用的风箱。

有什么东西缓慢的扭动着,扭下衣襟,再扭到地面,然后变成蠕动,分成无数条细小的蛇般,鲜红的,森然的,在月色里不断爬行。

静夜里,液体滴落的声音如此清晰。

施家老五骇然扭首。

隔着老头子身子的对面,中年人对他轻声一笑,笑容竟然圣洁如雪。

反手一插。

一道惊艳的弧光!

极其短促的啊了一声,短促如施家老五的生命,他瞪大眼,带着绝然不信的神情,带着对“恩人”雷霆般骤下杀手行为的不解,砰的倒了下去。

倒在施家阿公的血泊里,他的心口,匕首雪亮而血色乌黑,父子的血交流在一起,静静流下三级台阶,在月色下蔓延。

台阶上,中年人缓缓松手,一个极其优雅的姿势,一直被他扶住的施家阿公,也如朽木般倒了下去。

黑影一闪,衣袂翩飞,一条条黑影连闪而入小院。

中年人步履轻不染尘的迈上台阶,负手而立的背影挺直如皎洁玉树,头也不回的对黑衣人们做了个手势。

无声的施礼,黑衣人们身形彪悍而矫捷,衣襟下隐隐露出兵器的寒光,再次飞身而起,一闪便越过院墙,分扑向村西村北那些目标住户。

中年人在月色下,姿态轻缓的推开门,不急不忙的走了进去。

他的身影投射在厅堂的地面上,贝拉的诡异而深长,宛如死神般扭曲浮游而进。

沉睡在夜色里的施家人丁们,于这个和以前那许多夜同样酣甜的梦境里,不知道杀身之祸已经悄然逼近。

中年人走了进去。

黑暗中漂浮起了一种深浓而又奇异的气息,似铁锈般生涩暗冷,冲鼻窒息。

那是血腥气息,大片大片鲜血流出的凝结不散的气息。

无声的杀戮,沉默的死去。

半晌,再次“吱呀”一声。

中年人依旧微尘不染地走出门来,他走到台阶前,停下,向身后望了一眼。

随后,缓缓转过身来。

柴房里,背部紧紧贴着房顶掩蔽身形的两人,一直透过天窗盯视着院中的动静。

秦长歌紧紧抓住萧玦的手,感觉到他的手掌,灼热而微微汗湿。

但他知道,这不是紧张的汗水,是愤怒,是一国天子,亲眼见着在自己的国土之上,自己的子民遭受灭门杀戮,却无能为力无法阻止的愤怒。

是无上的尊荣被挑战被蔑视的愤怒。

施家阿公父子被杀时,两人看得清清楚楚,秦长歌早已看出那男子即将的动作,几乎在那中年人刚去扶施家阿公,还没出手之前就立即伸手,死死拉住了萧玦。

他的手指深深插入萧玦的掌心,感觉到手下腕脉跳动得十分激烈,那种从心底迸发出来的怒气和杀气,宛如即将冲入九霄般激越不已,自己的力量根本压制不住。

天子之怒,上应天象。

远处,隆隆传来雷声。

狂风突作,沉云欲雨。

秦长歌无奈之下,突然伸指,做了个刺喉的动作。

萧玦一震。

黑暗中他目中闪着幽邃的光,看来陌生而森寒。

秦长歌伸指在满是浮灰的小天窗上迅速写:“想想我怎么死的?我的仇还没报,你就想轻弃此身?匹夫之怒血溅三尺,你是天子不是匹夫,可如果你要给别人让你溅血的机会,你死起来,会和匹夫一样快!”

手掌底,那不住颤动的手指,渐渐趋缓,飞速跳动的腕脉也渐渐平复,萧玦几乎是立即冷静下来,秦长歌偏头看去,他俊朗的容颜隐在灰暗的光线里,沉郁而坚硬,如钢如铁。

狂怒之后的他,锋芒渐敛,而杀气化为凛然的目光,暂且深藏。

隐约间又是转生后小宫女明霜初见的那个冷郁暴烈的乾元帝。

秦长歌无声叹息,转目看见那中年人在台阶下默默站立了一会,头也不回的离开,出了院门。

松了口气,秦长歌松开萧玦的手,又等了一会没有动静,正待和萧玦说什么,一起从屋顶下来。

心中警兆突生——

中年人不疾不徐地跨出院子。

月光将院墙涂成黑白两色,他顺着白色的那条带子,缓慢的走了一圈。

抬头,看了看柴房突出院墙的部分。

突然一抬腿,轻轻一跨,倒飞而起!

那姿态宛如一只姿态闲逸而优雅的大鸟,速度却迅速无伦割裂空气追光摄电,刷的倒翻一个跟头,翻飘过院墙。

不过瞬息之间,他已无声翻上柴房屋顶,几乎想也不想,冷光一闪,一柄如月光般的长剑自背后胁下鬼魅般倒插而出!

长河倒挂,银光如练!

深深插入柴房屋顶,直没至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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