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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对手好像弱弱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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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珊瑚,你说我这日子何时才能到头?”

 珊瑚年约二十五、六岁,面容姣好,挽着妇人髻,体态柔美,微带媚色,光滑无瑕的肌肤宛若一块白玉,气质清柔婉约,娇不胜风。

 她曾是陆婉柔的陪嫁丫鬟,与陆婉柔最为亲近,如今是她屋里的管事娘子,几年前陆婉柔让她嫁给管茶酒司的小避事。

 府里四司六局,四司是帐设司、厨司、茶酒司、台盘司,六局则是果子局、蜜煎局、菜蔬局、油烛局、香药局、排办局,其中的茶酒司不可说不重要,负责的是宾客所需的茶汤、暖汤、筛酒、请坐咨席、揭席迎送,她怎么可能不安插自己的人呢?

 四司六局中都有陆婉柔埋下的线,藉由理家之便,她收买了不少人心,十年来她掌控了府里的大小事,在这漠北将军府中,还是有一大半人乐意听她指使,纵使佟若善入门,想要从她手中拿走大权并不容易。

 而生性娇媚的珊瑚原本是她留给丈夫的通房,等生下孩子便抬举为姨娘,但此事还未提起,丈夫便以身殉国,因此她留了珊瑚两年便让她嫁人了,挑的对象依然是她属意的人选。

 为了把漠北将军府变成她的囊中物,她拉拢每一个可以拉拢的人,甚至不惜利用自己人。

 “小姐若能把心胸放开些,也不会这般和自己过不去,人生苦短,何必坐困愁城。”珊瑚劝道。

 有他人在时,她会中规中矩的喊陆婉柔一声夫人,私底下才叫小姐。

 在刑剑天第三任的妻子过世后,陆婉柔便让所有人改口,不再称呼她为大奶奶,而是省去房头,改称夫人,她的理由是,府里只有她一个正头夫人,没必要分大小。

 其实还有二老爷、三老爷家的夫人,只是各个院子划分得很清楚,东跨院和西跨院的生活各自自理,因为老太爷还在所以并未分家,每个月由公中拨下各房的月银以供所需。

 换言之,这些旁支都是刑剑天在养的,他们也不愿意分出去,反正吃、住都有人供养,不花一文钱,赚的都是自己的,还有将军府这把大伞当蔽护,何乐而不为,况且只要嫡系的子孙都不在了,谁都有当家的机会。

 “也只有你还喊我一声小姐,知道我是谁。”陆婉柔看着铜镜中依旧不显老的容颜,有时她会怀疑这是她吗?为什么她看不见以往的朝气勃勃,只有暮色沉沉。

 “小姐,罢手吧,不要一错再错,这回不能再由着你任性了,该收则收,该放则放,奴婢陪着你。”珊瑚实在不忍心小姐继续作茧自缚,明明不是心狠之人,可是所做之事却让人心惊。

 “是错吗?分明是他们欠了我,我要回来有什么不对?由来大家都说我乖巧、温顺,是知书达礼的好姑娘,可是有谁看出我内心的不甘和怨恨,我想得到我要的,有什么不对?”她这枯燥无味的一生只放纵一回,她要为自己活。

 “可是你不能伤害人呀!乔府千金是意外,怪不到小姐头上,你只是不小心推了她一下,但是接下来的李小姐、陈姑娘你就太过了…”无心和蓄意是两回事。

 “她们都该死!她们不该妄想嫁进将军府,和我抢…”陆婉柔柔媚的双眼中迸出强烈的恨意。

 珊瑚惊慌的连忙制止“小姐,慎言。”

 “呵!在自个府中也要过得像作贼一般,不能畅所欲言,你说我能不争吗?这十年来我已经习惯掌控一切了,你让我如何放弃?”

 她不会放,也不肯放,是她的就是她的,谁也夺不走,包括漠北将军府,以及…

 他!她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道影子。

 陆婉柔嫁进将军府时年方十六,而刑剑天十五,相差一岁的叔嫂并未生分,因为两家本就是往来密切的世交,他俩打小就玩在一起,比亲姊弟还亲,倒是陆婉柔和刑大郎走得并不近,年岁差距是原因之一,但主要是刑大郎热衷于练剑,一有空就往兵营跑,根本不理会这群小毛头。

 其实每个人都知晓陆婉柔会嫁给刑大郎,两家的长辈早年就做了口头约定,等她及笄后再议婚,用一年走完大礼,两家人交情更进一步结为姻亲,只有她不知晓,更可悲的是,直到入洞房之前,她才知道自己嫁的不是心里所想的那个人。

 “小姐不是不能放,而是舍不得放下,一再为难自己,小姐,珊瑚求你了,你真的要收手了,这一次不一样,三爷他…他很中意他的小妻子。”珊瑚不敢说真心喜欢,她怕受不得刺激的小姐又癫狂了。

 曾经是那么好的人,怎会变得这么可怕?难道为了一个男人,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?偏偏看似柔顺的小姐其实高傲固执,又容易钻牛角尖,除非她自个儿想通,否则旁人根本劝不动。

 陆婉柔仰头一笑,眼中泪光浮动。“我已经做了这么多了,已经不可能停了,难道你要我无所事事的等死吗?”

 死一个人是死,死两个人是死,那多死几个又有何妨?她并不在乎死的是谁,谁敢染指她的东西,她就要谁死!

 “小姐…”何必执迷不悟?

 陆婉柔眨掉眼底泪水,再次堆起温柔笑意。“好了,不要再说了,那边的事成了没?”

 珊瑚无奈苦笑。“还没听见有什么动静。”

 一旦府里有事发生,全府上下定会惊慌失措,刑克之名再一次得到验证,但是这次却安静得有点诡异。

 “去查。”陆婉柔有种等不及的迫切。

 珊瑚一脸为难的双手交握。“小姐,这种事怎好明目张胆,若是一个不慎打草惊蛇,后果堪虑。”

 才几天而已,有必要这么急吗?况且若这一次三少夫人再离奇暴毙,恐怕不理俗务的三爷也要生疑,有些事不能查,一查定会露出破绽,以三爷的雷霆风行,小姐想要全身而退是难了,她做的可是伤天害理的事呀!

 “谁让你明着去查,暗着去探,让琥珀和珍珠多和那四个青字辈的丫鬟打交道,把交情套好了,那边的事一件也瞒不了。”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丫鬟而已,多给些银子不就得了。

 从出生到出嫁都待在内宅的人,陆婉柔接触外界的机会并不多,所以她学的尽是内宅妇人妻妾相争的手段和城府,少有挫折的她,惯以银两衡量人心,她认为没有银子买不到的忠心,任谁都会为钱背叛原主。

 “是,小姐,一会儿我就让她们到那边走动走动,琥珀很喜欢那个叫青桐的丫鬟,说她很爱笑,话痨子似的说个不停,和她家乡的小堂妹很像。”人和人投缘不需要理由。

 “青桐…”陆婉柔目光深幽的望向花架上尺高青花瓷瓶上的青花细纹,不知想着什么。“还记得赤豆猪油松糕吗?让厨房的人送几碟子过去,就说每一个院子都有。”

 闻言,珊瑚惊恐的马上变了脸色。“小姐,你不要…不行,太冒险了,你再想想…”

 “有什么好想的!我决定的事不容更改,你好好办妥就是了。”陆婉柔不想再看见那两人形影不离、出双入对,她觉得她的身体快要爆开了,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捉住,那是她无以遏止的痛。

 “小姐…”

 珊瑚为小姐担忧,同时也为自己感到忧心忡忡,若是事情一如往常的顺利,她还是府里颇有地位的管事娘子,管着小姐院子里的大小事,没人敢给脸色看。

 反之,她的路也到尽头了,三爷也许会看在死去的大爷分上放过小姐,但是小姐身边为她所用的人未必这般幸运,可想而知,他们只会有一个可悲的下场——杖毙。

 “夫人,三奶奶来了。”容貌秀丽的琥珀挽起串珠帘子,朝内室探头,一双大而有神的眼儿水汪汪的。

 “你说谁来了?”是她听错了吧。

 “三奶奶。”琥珀脆生生的声音又重复一遍。

 “她怎么来了…”陆婉柔这话是自问,蚊蚊般无人听见,她眉头轻轻一颦,推测佟若善此番前来的用意,她虽然不想见佟若善,但还是把琥珀把人带到小厅,她也跟着起身过去。

 “账册?”陆婉柔挑起眉,似乎听不懂佟若善在说什么,但眼底的暖意逐渐变冷,多了一丝道不明的幽黯。

 “是呀!相公说大嫂为府里操劳了多年都没休息过,他深感过意不去,一再嘱咐妾身要将大嫂当娘尊敬,让你也能喘口气,做自己想做的事。”装傻谁不会,再装就不像了,佟若善在心里腹诽。

 “娘?”陆婉柔脸色微变,这个称谓让她感到刺心,她无儿无女,凭什么喊她娘?

 “大嫂你别介意,相公他一向有口无心,老说些浑话,大嫂看起来年轻多了,顶多比相公大个七、八岁而已…”佟若善好不天真的睁着水漾大眼瞅着她。

 “一岁。”陆婉柔冷冷的纠正道。

 “什么一岁…啊!大嫂是说只差一岁呀,真的假的?你看起来像相公的姊姊,我都嫌他老了…呃!不是啦!我说错了,不是说大嫂你很老,而是相公他老了,毕竟我才十五,他都快大我一轮了…”在这个时代,二十六岁就是老男人了。

 陆婉柔的年纪正好大佟若善一轮,那意味着她更老,佟若善这话儿真往陆婉柔心窝上戳,她哪里老了,竟敢拿她最在意的年纪打她的脸,年轻娃儿比得上她的妩媚风情吗?

 “妹妹的确稚嫩,花骨儿似的年纪,莫怪小叔子沉迷得不知轻重了,没教你说好人话。”

 “对呀!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这是我祖母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,她常说我性子鲁直,一根肠子通到底,要我多看多听少开口,我和大嫂投缘,难免话多一些。”

 一个寡妇的屋里全是鲜艳的摆饰,她是在哀悼丈夫还是欢喜丈夫死得早?太突兀了,反差太大。

 “你的确太直了,容易得罪人,还是听你祖母的话,少开口为妙。”话多会气死人。

 佟若善占尽便宜的是,她有张欺世的无邪小脸。“好,我听大嫂的,少说话,不过你账册得给我,我好在相公面前彰显彰显,免得他老笑我年纪小,没有理家的本事。”

 “什么账册?”陆婉柔一脸不解。

 “府里一整年开销入账的总账。”耍赖呀也要看她肯不肯给机会,与她不同心的人,一律归为异类。

 听她口齿伶俐的以一句话概括,有些看不起她的陆婉柔心里微惊,觉得自己似乎错估了什么。“你怎么事先没叫人来知会一声,我还没整理好呢!”

 “是吗?那我得问一下喽!”佟若善看向身侧的绿衫女子,沉着声道:“青桐,你办事越来越不利索,要打你十板子才知道错吗?”

 知道主子在作戏,青桐连忙跪下直喊冤。“我一日三回快跑断腿了,可是每回来,都说大奶奶正在忙,后来我就拜托琥珀姊姊传话,她说一定不会让我失望。”

 “是呀,我告诉了珊瑚姊姊…”琥珀正要答话,她抬头往珊瑚瞧去,瞥见她低眉顺眼地站在左手后方一步,她心头一个咯登,当下明白珊瑚的意思,当人下人的多少有点眼力,于是她马上话锋一转“哎呀!我忘了有这回事,当时珊瑚姊姊忙里忙外的,我想说却找不到机会,心想晚一点再提,没想到手头事一多便忘了,对不住了,青桐妹妹。”

 青桐苦着一张脸,都快哭了。“琥珀姊姊,你要害死我了。”

 见她眼眶都红了,感到抱歉的琥珀腼着脸为她求情。“三奶奶,你别怪罪青桐妹妹了,是我的不是,她是出自对我的信任才没多跑一趟,我也有错…”

 “好了好了,她都认错了,你不会连我的人也要罚吧!”陆婉柔发话了,她的丫鬟凭什么对别人低声下气。

 佯怒的佟若善这才抚平微微的嘴,要青桐起来。“好吧,看在大嫂的面子上我不罚你,不过,下不为例。”

 “是,谢谢三奶奶不罚,也谢谢夫人说情,奴婢不会再犯错了。”青桐态度恭敬的往后一退。

 陆婉柔施恩似的扬笑一颔首。

 “大嫂,你的丫鬟忘了转告,但我可没忘,我记得相公前些日子才说过要把将军府交给我管,可是我左等右等,都等不到大嫂差人送钥匙和账册来,今日只好亲自走一趟了。”你要么痛快交权,否则就得撕破脸了。

 陆婉柔笑得冷淡,完全不看佟若善一眼。“我不是说了尚未整理好,你催得再急我也没办法呀!”

 有个天下第一不要脸的丈夫,佟若善身为妻子,脸皮也挺厚的。“不打紧,我陪大嫂慢慢算,你核算完一册就给我一册,你知道的,新婚燕尔基本是没什么事好忙,我空闲得很,刚好在大嫂你这儿打发时间。”

 “你不走了?”陆婉柔慢慢坐正身子,两眼有些锐利的看向她。

 “是呀!新妇不好当,上要伺候公婆…啊!鲍婆不在了,只剩下一位老祖父。对了,大嫂,你要是人手不足我可以把青蝉借给你,她是算数儿高手,一个时辰能算完十本账册。”

 瞧她两眼亮晶晶地直瞅着自个儿瞧,陆婉柔顿感心浮气躁,浑身像爬满了蚂蚁似的。“不用了,我不缺人。”

 “那大嫂几时能把账册给我?”佟若善很无赖地将上身往桌上一趴。

 “过几日…”陆婉柔还想打马虎眼,先把人哄走再说。

 “什么,大嫂的人这么没用呀!”佟若善的言下之意是,大嫂也未免太无用了,主子无能,底下才会跟着一堆废物,光吃粮,不干活。

 陆婉柔被气得脸色涨红,顿了下才道:“你先回去,我弄好了就叫人拿去给你。”

 佟若善摇着头。“不行啦!大嫂,相公会骂我笨的,青桐、青蝉、青丝、青芽,你们帮大嫂把账册都搬出来,我们一本一本的算,你们谁也不许偷懒,不然扣月银。”

 “是。”四青异口同声的应道。

 她们一个橹着琥珀,一个推着珊瑚,一个笑咪咪的挽起珍珠的手,另外一个就负责随机应变,最后真的把陆婉柔放钥匙、账册的箱子给扛了出来。

 事实上佟若善早让人来踩过点了,刑剑天有个手下善于偷鸡摸狗,没入营前干的是不用本钱的梁上君子,她便利用他的专长先来探查地形,找出藏物的地点。

 不过陆婉柔不知是太自信了,还是根本不当一回事,那口箱子就那么大刺刺地摆在枕头边,而且箱子是打开的,并未上锁。

 “你…你这是干什么,抄家吗?”陆婉柔气恼的道。居然未经她同意就像土匪似的闯入内室,这世道要反了吗?

 佟若善眉笑眼的取出一本账册,翻开第一页。“来吧!大嫂,咱们开始算了,早点结束我好早点回去陪相公。”

 青蝉善解人意的磨好墨,将沾了墨水的毛笔送至主子面前。

 “我没心情算。”哼!她不动笔又能奈她何,谁也强迫不了她。

 “大嫂不算就让我的丫鬟算喽,若是查出账目不符或出入太大,到时可要大嫂拿银子来填。”佟若善原则上是和平主义者,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。

 “你敢?!”

 佟若善敢不敢呢?她当然敢!连脑袋都敢剖开来用雷射刀搅一搅,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?

 一见陆婉柔摆出一张活死人脸,她二话不说让四个丫鬟一人一本,或站或坐或蹲的核算字体还算工整的账册,并抄录一本核算完的清账。

 陆婉柔以为她们只是做做样子罢了,压根没把几个身分低下的丫鬟看在眼里,殊不知佟若善早有意把四青训练成左右手,特意调教过,不只识字、会配药,还懂算盘,连九九表都背得滚瓜烂熟…

 呃,好吧,青桐算是里面程度最差的,总而言之呢,四青接手不到一刻钟,便查出七处账目不符,差额百两。

 “等一下,我自己来。”额头早已渗满冷汗的陆婉柔表情僵硬,她向琥珀使了个眼色,琥珀赶紧将账册收回来。

 她会做假帐,早些年她做得连干了多年的老账房看不出一丝异样,账面上一乾二净,收支与开销一目了然。

 但是人是有惰性的,习惯成自然,当她做得越来越顺手却没人发现时,那股高人一等的傲气便不自觉的展现,更加目中无人的做暗盘,中饱私囊。

 人一骄傲就有疏漏,有了疏漏便会越来越多,到最后她已经把整座将军府当做私有物,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,反正出了什么事情也不会有人来查,刑家的男人从不管内宅,所以她有恃无恐,吃定府里只有她一个嫡系夫人。

 “珊瑚,去弄些赤豆猪油松糕,一会儿给小夫人填填胃,记得,多下一点赤豆,蒸得松软些。”

 佟若善有趣的想着,夫人还有分大小,那谁大、谁小?

 “夫人,赤豆好像快没了…”珊瑚的头摇得很不自然,急得眼眶都有点红了。

 “不是昨儿个刚进了一批?你还说这次进的赤豆又大又饱实,蒸了做甜糕肯定好吃。”陆婉柔面色平静得彷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,白得有几分病态的手捉着帕子直拭眼角。

 “…是,奴婢这就让厨房去蒸。”小姐还是要走上这一步,不知是好、是坏,珊瑚的心里很不安。

 “来尝尝刚蒸好的赤豆猪油松糕,赤豆蒸得香软再压成泥,与浸泡了两个时辰的糯米一起揉合,用模版压出形状,再放入蒸笼里蒸,等起锅后就成了梅花形状的桃红色糕饼,趁热咬一口,还能咬到没压碎的赤豆末…”

 陆婉柔过分殷勤劝食的模样,再看着色泽鲜艳的甜糕,佟若善不由自主的开始脑补,巫婆对白雪公主说,来,孩子,吃口又香又甜的苹果,真好吃…顿时感到一阵恶寒。

 她刻意拿起装了三块糕点的小盘子,露出垂涎的神色,看得她的丫鬟们十分焦急的伸手去拦,她一脸馋相地作势闻了又闻,其实是憋足了气,手指在盘子上方绕来绕去,看来似是在考虑要挑哪一块来吃。

 但实际上她连碰都没碰到,纯粹是猫捉老鼠,在吃掉老鼠之前先戏弄一番,能把老鼠胆吓破了,可是一件得意的事。

 “吃呀!等松糕凉了就失了香气,也少了松软口感,你张嘴,我喂你。”显得急躁的陆婉柔,葱指拈起一块甜糕,顾不得优雅的就要往佟若善嘴里塞,双目睁得老大,非要她吃进去不可。

 佟若善头一偏,与硬塞来的糕饼错开,故意唉声叹气的抚抚平得不能再平的肚皮。

 “青丝,都该怪你,你这坏丫头做什么鲜花活油饼、莲蓉翡翠酥的,害我一时贪嘴吃撑了,这会儿还积着食。”

 四个青暗自吁了一口气,感谢主子没犯胡涂,同时也等着看主子要怎么出招对付。

 “你不吃?”陆婉柔的眸光倏地一沉。

 “我想吃呀,可是肚子不允许,再吃就要饱到嗓子眼了。”佟若善比了比喉头,表示真的吃得太胀了。“大嫂,你多装几块松糕放在篮子里,我带回去吃,一会儿消食了我可就不客气了。”

 “你真的要吃?”陆婉柔有几分怀疑。

 “不吃摆着养老鼠吗?”佟若善一副“你这问题真奇怪,不吃拿了干什么”的模样,把她堵得气结。

 “好吧,你喜欢就好,珊瑚,多装一些给小夫人带回去。”蓦地,陆婉柔似是想到什么,脸色略带一层灰败,假意试探“你一个人吃就好,别分给剑天,赤豆猪油松糕是给女人吃的,他吃不适当。”

 “赤豆补血,养颜圣品。”佟若善心照不宣的点点头,还朝笑得很僵的陆婉柔一眨眼。

 在佟若善的监督下,陆婉柔很快的核对好该交接的账册,原本要坚持住的决心为之瓦解,因为她实在受不了佟若善睁着一双杏色大眼,眨巴眨巴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。

 一刻、两刻…一个时辰过去了,佟若善还是精神奕奕地睁着双眸,兴味十足的看着,好像看久了能从她脸上看出朵花来,把她逼得想闪躲,不愿直视那双能反映出自身阴暗内心的水亮明眸。

 整整三个时辰,誊写的手微微颤抖,头一次自视过人的陆婉柔失去平日的从容,她的自信大受打击,她发现她低估了对手,佟若善比她想象的还要强悍。

 最后,她败下阵来,因为她的手酸痛得彷佛不再属于她,再也拿不动毛笔了,她只能恨恨的瞪着胜者不变的笑容。

 回院子的路上,几个丫鬟把佟若善围在正中央,一口装账册的大箱子由青芽扛在肩上,她力气大,扛得不吃力,青桐则打着灯笼引路,一行人都耗到入夜了,可见陆婉柔有多难缠,她们也是使劲了气力才压下她的气焰。

 不过最终的目的达到了,还是大获全胜。

 “夫人,你要吃那松糕吗?你忍一忍,奴婢再做一份相同的。”青丝的声音细细柔柔的,却带着一丝着急。

 佟若善回头看了她一眼,嘴角的笑意一敛。“你们以为我没长脑吗?猪油松糕里加了相思子。”

 “相思子?”青丝不解的反问,不是红豆吗?

 “相思子长得和红豆非常像,但是气味有点涩苦,而且…”佟若善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道:“有毒。”

 “什么…”

 “有毒?!”

 四青纷纷惊呼。“小声点,不过别扔了,留着毒老鼠。”

 “夫人,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将军?”青芽问道。这种大事理应由他这个家主出面,不能姑息养奸。

 佟若善摇摇头。“还不到时候,他最近在查前头那三个的死因,后宅的事我还应付得了,不要增加他的负累,他也够累心了,平白多了个刑克之名惹人非议。”

 听她说完,丫鬟们掩嘴轻笑。

 “其实夫人挺心疼将军的。”青蝉忍不住调笑道。夫人嘴上老装得不在意,可都往心里去了,凡事都先为将军设想。

 “呿!哪是心疼,我是不想太早当寡妇。”有个处处纵着她的男人可依靠,还挺不赖的,但佟若善不想承认被个莽汉子掳去了心,她只是偶尔会想着他、念着他,希望他别把太多的责任往身上揽,看他连笑都很牵强的模样,她的心很不喜,她的男人不该是个苦脸男子。

 “什么寡妇,是在说大嫂吗?她为难你了?”

 一行人一进月洞门,一道拉长的身影便迎了出来。

 听着丈夫关切的言语,佟若善觉得整颗心都暖了起来。“我是别人为难得了的吗?别太小看我了,你来瞧瞧这是什么,我把你的家当全拿回来了,你可别太佩服我。”

 “大嫂肯给你?”刑剑天有些出乎意料的挑眉,他以为至少要拖上几个月。

 “不给还留着填棺材底吗?”她这人最大的美德是有耐性。

 “瞎说什么,等了你一天了,还当你要放我孤枕难眠,才成亲没多久就被嫌弃了。”账册才不是重点,他拥着妻子走回屋里,先给她倒了杯热茶暖暖身子,乍暖还寒的,容易受凉。

 “早就嫌弃了,后知后觉,瞧我多可怜,忍着和你睡同床。”佟若善皱起鼻,娇俏的样子可爱又逗趣。

 “那还真是委屈你了,夫人。”刑剑天好笑的重重吻了她的唇一下。

 瞧两个主子又腻在一起,四青自动自发的各自散开,青芽把大箱子卸下,放在内室的百巧柜里,青丝走向小厨房,准备为饿了一天的主子做顿丰盛的佳肴,青蝉和青桐则是去帮忙青丝。

 “别又来了,稍停一下,我这会饿得慌,可没力气应付你。”佟若善赶紧从他腋下一溜,顺势踢掉脚上一双鞋。

 屋里都是自己人,为了舒适,她用兔毛做了一双室内拖,她一入屋就换鞋,两脚踩在软毛上。

 见她穿得欢的刑剑天也比照做了一双,不过他用的是虎皮,一白一黄两双毛绒绒的拖鞋,怎么看怎么滑稽,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,不过这也是种闺房情趣。

 “阿善,你学坏了,满脑子那回事,我只是疼疼你而已,瞧你就春心荡漾了,真是太不可取了。”刑剑天故意调侃道。

 佟若善气得一口咬住他的指头,发狠的磨牙。“那你就别碰我,看你能忍到几时。”

 “不碰你还是个男人吗?我这人忍功不太好。”他捧起她的小脸又是一吻,这一次带着令人销魂的款款柔情。

 好不容易一吻方休,她稍微喘过气来后,才道:“好啦!知道你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,小女子多有得罪了。”她拍拍他肩背,示意两人谈一谈。

 刑剑天一正色,将她抱在怀里,坐在靠窗的软榻上,此时红莓已落,结出一粒一粒的小青果。

 “大嫂怎么肯把账册给你?以前我曾提过要看一看,她总有千百个理由打消我的念头。”让他自觉没趣的摸摸鼻子走人。

 “那是你用错了方式,有些事我做得你做不得,你尚且顾虑她是你大哥的遗孀,心想她的这辈子就这样了,难免多有纵容而不忍语气重些,而我没有你那些攀丝牵藤的情谊,想下重手较无顾忌。”她装出凶狠的表情,可是狠不起来,巴掌大的小脸反倒娇色浮翩,惹人怜笑。

 刑剑天好笑地揉着她软绵绵的耳珠子。“下重手?”能有多重?拎只碗的气力罢了。

 “反正我是虎口夺食了,比你强上一点点,那你呢,查得如何?”事隔多年,当年的许多证据应该都没了。

 一说到令人沉重的话题,他俊美的面庞蒙上一层冰霜。“有些端倪,较近的陈家姑娘有几个丫鬟,据她们所言,她的确是害怕我的克妻之名不想嫁,可是前一晚还在试嫁衣,虽有不愿但仍认命,她还要丫鬟早点唤她起床…”

 “可是…”佟若善知道他还有下文。

 “她们觉得奇怪的是,陈家姑娘一夜未传唤她们,可是在收敛尸体时却发现桌上多了一盘吃过的糕点,当时她们也没多想,全往屋外的树根里倒,毕竟那时的每个人都很伤心。”

 “你认为糕点里有毒?”正好她今天也遇到一桩。

 “至少是个疑点。”平空出现的事物不见得是好事。

 佟若善想的是另一件事。“阿天,关于你刑克的流言,是何时传出来的?高门大户谁家不死几个人,可就没听过有人说他们不祥。”有人说才有人传,源头在哪里?

 他叫她阿善,她便叫他阿天,她说这叫礼尚往来,他则纠正她,说这叫做夫唱妇随。

 刑剑天陷入思索,忽地面容一肃。

 佟若善知晓他这是有答案了,便道:“也许我们该引蛇出洞。”不能老站着挨打。

 “不行!”他眸色深冷,抱着她的双臂倏地收紧。

 “我不会有危险的,你不是派了八个暗卫保护我吗?”她还配了几种迷药防身,毒不死人却能令对方失去行动力。

 刑剑天沉着声,对她的态度难得这般冷硬。“我不会让我的妻子做饵,你想都别想。”

 他害怕失去她,因为这女人已经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了。

 佟若善轻抚着他的脸,试图说服“阿天…”

 刑剑天话锋一转,打断道:“忘了一提,你拿回来的不是我的全部家当,只是十分之一,她又不是我的妻子,我怎么会把所有身家交付给她。”

 “什么?!”佟若善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,一心想着他到底有多少私房。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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